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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的审美:中国式审美的精神传承与书法中的中和之境
发布日期:2025-08-17 01:11    点击次数:89

国学家赵东华在其学术论文《中国审美演义》(《艺术研究》,1999)中曾深刻指出:“历史的审美是流动的审美,中国式审美,宛如一部无字的古籍,承载着千年文化的精魂与韵致,是华夏文明在历史长河中沉淀出的瑰丽瑰宝,是中华民族祖先圣贤们智慧的火炬代代相传所凝结出的晶莹露珠,更是早已深深融入炎黄子孙血脉与骨髓之中的永恒印记。” 这一论断精准揭示了中国式审美的本质——它并非静止的传统标本,而是随历史长河流动的文化基因,在器物、文学、建筑、书法等领域不断演化,却始终保持着对“含蓄内敛”“中庸平和”“天人合一”的精神坚守。其中,书法艺术的“中和之美”作为中国式审美的典型范式,集中体现了这一流动过程中的精神内核与文化密码。

一、流动的审美脉络:从器物到书法的精神延续

中国式审美,恰似一缕袅袅的香烟,沿着历史的河道蜿蜒而来,在不同时代的文化土壤中留下独特印记,而书法的中和之美,正是这一脉络中最为凝练的表现。

在文明滥觞期,青铜器上的纹饰是中国式审美的最初表达。那些繁复的饕餮纹、回纹、云雷纹,以对称的结构、神秘的意象,寄托着先民对天地秩序的敬畏——这种“观物取象”的思维方式,强调在有限形式中承载无限意涵,为后世审美奠定了“以形载道”的基础。正如赵东华所言,这些纹饰是“无字的古籍”,而书法则是这部古籍中“有字的注脚”,将原始纹饰的精神内核以更抽象的线条语言延续下来。

进入文学鼎盛时代,诗词歌赋以“意境”为核心,展现出“含蓄内敛”的审美特质。李白的雄奇、杜甫的沉郁、王维的空灵,皆以“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笔法,引导读者在联想中体悟超越文字的精神世界。这种追求与书法的“笔断意连”形成呼应——王羲之《兰亭序》中看似中断的线条,实则气韵贯通,正如王维诗中“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留白,在虚实之间构建出无限想象空间。

在建筑与园林艺术中,“移步换景”的空间哲学体现了“天人合一”的追求。拙政园的曲廊、颐和园的山水,以人工模拟自然,实现人与环境的和谐共生。而书法的章法布局,如王铎行草书的“纵逸中见收敛”,恰如园林的“曲折中见通达”,在有限的尺幅中再现自然的流动与平衡,成为“流动的画”的微观呈现。

书法作为“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熊秉明语),将上述审美特质凝练为“中和之美”。从甲骨文的质朴到金文的庄重,从秦汉隶书的雄浑到魏晋行书的飘逸,书法的演化本身就是一部“流动的审美史”。孔令全在《书法的中和之美》中指出:“中和美是中国书法艺术的最高理想境界,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审美意识的选择与积淀。” 这种美既承续了青铜器纹饰的秩序感、诗词的含蓄性,又融入了对个体心灵与宇宙秩序的辩证思考,成为中国式审美的“活化石”。

二、精神内核:书法中和之美与中国式审美的哲学根基

中国式审美以“含蓄内敛”为笔触,以“中庸平和”为底色,以“天人合一”为灵魂,而书法的中和之美,正是这一内核的集中体现,其思想根源深植于儒家哲学与东方辩证思维。

(一)中庸之道:中和之美的思想渊源

儒家“中庸之道”为书法的中和之美提供了哲学支撑。孔子在《论语·雍也》中提出“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将“不偏不倚、过犹不及”视为最高道德与行为准则。这种思想投射到书法中,形成了“志气平和,不激不厉”的创作追求。孙过庭在《书谱》中盛赞王羲之:“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恰是对中庸美学的诠释——王羲之的书法既无过于狂放之态,亦无拘谨之姿,结体“方圆兼备”,用笔“藏露相生”,在对立因素中达成平衡,成为“中和之美”的典范。

这种平衡并非简单的妥协,而是“和而不同”的辩证统一。正如孔令全所言:“书法作品中存在着如逆与顺、斜与正、肥与瘦等的矛盾统一。所有的传世佳作,整篇书法作品中都并存着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它们既对立矛盾,又相存相生,相辅而行,和谐统一。” 王铎的行草书虽看似“纵横摇曳”,却“笔笔收敛”,于动态中暗含稳定,正是对“违而不犯,和而不同”(孙过庭语)的完美实践。

(二)阴阳相济:中和之美的形态呈现

中和之美在形态上表现为阳刚与阴柔的辩证统一,这与中国式审美对“万物有灵”的认知一脉相承。阳刚之美体现为书法的“骨力”与“气势”,如《龙门造像》的雄健、颜真卿《祭侄文稿》的沉郁,线条如“屋漏痕”般遒劲有力;阴柔之美则表现为“韵味”与“空灵”,如赵孟頫书法的圆润、董其昌书法的清淡,笔墨似“虫蚀木”般含蓄内敛。

优秀的书法作品必然是二者的融合:王羲之《兰亭序》“骨肉调和”,既具“铁画银钩”的刚劲,又含“行云流水”的柔美;王铎行草书“纵逸中见法度”,狂放中暗藏收敛,正如自然界“雷霆与和风共生,峻岭与溪流并存”。这种统一并非简单相加,而是“阴阳相济”的生命律动,恰如《中庸》所言“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在笔墨间再现宇宙的平衡秩序。

(三)心画相通:中和之美的精神内核

扬雄提出“书,心画也”,刘熙载进一步阐释“书也者,心学也”,揭示了书法与心灵的深层关联。书法的中和之美,不仅是形式的平衡,更是创作者“心正气和”的精神写照。虞世南在《笔髓论》中强调:“欲书之时,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李世民在《指意》中亦指出“心必静而已”,皆说明平和的心境是达成中和之美的前提。

这种“心画相通”的特质,使书法超越了单纯的艺术形式,成为个体与集体精神的镜像。傅山“宁拙毋巧,宁丑毋媚”的主张,反对的正是脱离心灵的“形式美”,强调书法应是“人格的外化”;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提出“书虽小技,其精者亦通于道焉”,则将书法提升至“修身悟道”的层面——通过临摹古人碑帖,不仅是技法的学习,更是对先贤“中和之心”的体认,最终实现“克己之私,渐入于安”(项穆语)的人格完善。

三、文化意义:书法中和之美对当代审美的启示

中国式审美是“民族精神的根与魂”,而书法的中和之美,作为其鲜活载体,为当代社会提供了重要的精神资源。在技术主义与消费文化导致“审美异化”的今天,这种美所蕴含的平衡、含蓄、自然的智慧,恰是应对现代性困境的良方。

从文化传承来看,书法的中和之美是连接古今的纽带。它并非博物馆中的文物,而是融入日常生活的实践——春节贴春联的笔墨意趣、书房挥毫的修身养性,甚至现代设计中对书法线条的借鉴(如奥运“京”字标志),都在延续着“中和”的精神。赵东华所言“深深融入炎黄子孙血脉与骨髓之中”,在书法实践中得到最直接的体现:即便不谙书法的普通人,也能从《兰亭序》中感受到平和与从容,从颜体中体会到刚健与厚重。

从当代价值来看,中和之美为跨文化对话提供了原则。西方现代艺术强调“个性张扬”,而中国书法的“中和”理念,以“和而不同”的智慧,既坚守自身特质,又包容异质文化。法国汉学家朱利安在《迂回与进入》中指出:“中国美学不追求'本质’的直接呈现,而重视'关系’与'过程’的流动之美”,这一评价恰切地揭示了书法中和之美对西方二元对立思维的补充意义。

从个体修养来看,书法的“心画”特质为现代人提供了心灵安顿的途径。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提笔写字的过程本身就是“收视反听,绝虑凝神”的修行,正如蔡邕在《笔论》中所言“默坐静思,沉密神采”,这种状态能让人暂时脱离喧嚣,回归内心的平和。许多人退休后选择练字,正是不自觉地寻求这种“中和之心”的滋养,印证了书法作为“认识我们自己的最好的镜子”(熊秉明语)的当代意义。

结语

从青铜器的纹饰到王羲之的笔墨,从王维的诗境到拙政园的曲廊,中国式审美如赵东华所喻的“无字的古籍”,以流动的姿态记录着中华民族的精神成长。其中,书法的中和之美堪称这部古籍的“核心注脚”,它以“中庸”为思想根基,以“阴阳相济”为形态特征,以“心画相通”为精神内核,将“含蓄内敛”“中庸平和”“天人合一”的审美理想凝练为可感的线条与笔墨。

在当代语境下,重新审视书法的中和之美,不仅是对传统的致敬,更是对未来的启示——它提醒我们,真正的美不在于极端的张扬或刻意的雕琢,而在于对立中的平衡、有限中的无限、个体与宇宙的和谐。正如孔令全所言,通过书法可“体会处世之道:虚实相生、和而不同、刚柔相济”,这正是中国式审美给予人类文明的独特贡献,也是我们在全球化时代构建文化自信的重要根基。

参考文献

1. 赵东华. 中国审美演义[J]. 艺术研究, 1999.

2. 孔令全. 书法的中和之美[J]. 今古文创, 2020(22).

3. 孙过庭. 书谱[M]. 上海: 上海书画出版社, 2015.

4. 熊秉明. 中国书法理论体系[M]. 北京: 人民美术出版社, 2018.

5. 刘熙载. 艺概[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

6. 康有为. 广艺舟双楫[M]. 杭州: 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2017.

7. 朱利安(François Jullien). 迂回与进入[M]. 杜小真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7.

8. 叶朗. 中国美学史大纲[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

9. 宗白华. 美学散步[M].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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